胡妍妍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15年03月24日 14 版)
一晃,《东吴学术》的“学术年谱”栏目已经办了三年。这本刊物虽地处江南一隅,办刊思路却很是开阔,刊物气象正大端庄,“学术年谱”栏目便是其思路和气象的典型体现。
冠以“年谱”之名,其一,将所刊文章逼到了年经月纬、勾稽爬梳的严苛之境;其二,一个年谱少则三四万字、多达十余万字的篇幅,必然面临读者能否接受的考验;其三,也是最特殊的,这里的“谱主”不是古人先贤,而几乎都是健在的甚至还相当活跃的当代作家与学者,给他们编年事辑,好处是可以直接对证本人,不至于有被历史湮没的疑案,陷阱却在于,人情世故的因素是否会干扰史传的客观公信?
从截至目前刊发的20余篇年谱来看,《东吴学术》也是边做边摸索,自觉不自觉地应对着上述挑战,在持守对历史的敬畏之心的同时,包容多样化的行文,在内容翔实好看与态度公允客观之间求取平衡。
最重要的是,它抓住了“当代”。长久以来,“当代文学研究是学问吗”,几乎成了当代文学学科的普遍质疑和自我质疑。似乎学问就是“荒江野老屋中,二三素心人”,而当代文学研究身处热闹的创作批评现场,众声喧哗,泥沙俱下,哪里有学问可言?“学术年谱”以年谱治当代文学,似在给出另一种回答。不是远离丰富的也是复杂的文学现场,朝枯燥的却也是安全的故纸堆走去,而是就在这里,在喧嚣的当代文学场上坐起“冷板凳”。从基本的史料搜集辨析做起,从最基本的作家学者个案做起,在史料与史料的碰撞中修正作家学者所身处的坐标系,在作家学者的变与不变中重审我们的文学场,不停地把历史引入当下,也自觉地把当下置入历史。
当代“年谱”因而有了耐人寻味的多层褶皱。像莫言、铁凝、苏童这样已经有大量传记材料行世的知名作家,对照起来阅读,便能看出“学术年谱”的体例自律,它更为系统详尽,有自觉的“学术”追求,不仅收录作家的生平、著述,还包括对相关研究和评论的记录在案,批评研究的风向和作家接受史之间的微妙关联因而呼之欲出。而为李泽厚、张法、陈思和这样的学者立传,就不仅出于一种学术眼光,还出于一种学术情怀了。除却个人禀赋与后天积累,他们每个人的为学之路上都深印着时代的投影,看着曾经的学术思潮、研究重心、问题意识在年谱的编纂中被一一打捞上来,不免对中国当代学术的来路有了更多体认。“学术年谱”还刊发了托尼·莫里森、葛浩文等外国作家学者的年谱,这恰恰证明,历史视野和国际视野的并置不悖,葛浩文的故事就如同一扇窗口,让人看到30年来中国文学在国外学界和翻译界的诸多“奇遇”。
从故作高深的理论术语、似是而非的论文腔、自以为是的主观化批评中抬起头来,读到这样清清爽爽、扎扎实实的历史梳理,真是为之一振。它表明了年谱作为一种基本治学方法的效用,这一点和对象究竟是历史还是当代无关。可以说,“学术年谱”是当代文学历史化的一种努力,但历史化不是最终目的,在历史化的基础上,把新发现新材料利用起来,做出真正有价值有分量的阐释和判断,才更值得期许。
而对普通读者来说,可能没那么复杂,年谱只是一种能满足最大好奇心的还原而已。纵向读“谱主”创作研究道路的嬗变,条理清晰;横向读当时的文学生态及背后的社会横截面,枝丫横蔓。纵横交错中,年谱的养分来自四面八方,似乎你在里面滚着滚着,就能滚出一身有意思的信息和素材来。而且因为是当代作家学者年谱的缘故,这信息和素材尚有余温——当代文学及其研究永远生发于我们所在的现场,而不是在远方。